下雨無事的午後,喜歡點一盞暈黃溫暖的燈,作伴。關上房門,宣示不要干擾,挑本書,悠閒閱讀。放一曲古琴,和鳴窗外的雨落滴答。與自己的孤影,默默相陪,無語,卻心緒篤定。
這日,霏雨綿綿終日,雨勢微弱,天光也亮。無須點燈,無意閱讀,倒是心靈蠕動,想寫寫字。
兩週前,星期二清晨,鬧鐘未響,媽便進房將我喚醒,猶在夢鄉裡遨遊,意識不清,嘴角咕嚕囈語,隨著起身姿勢站立,逐漸醒轉,鬧鐘恰在此刻鈴鈴大響,喔!要去鄉下參加朋友父親的告別式,還臨時客串錄/攝影師。鄉下,因為是那種Google map搜尋不到的無巷弄偏僻地址。怕迷路,誤事,早點起床出發。
浴室盥洗之際,隱約聽見樓下鐵捲門緩緩啟動的聲音。此刻,誰出門去?除了媽,還會有誰!上那兒去?晨運,時間未到……狐疑歸狐疑,儘猜不透,也罷!匆匆喝杯鮮乳,早餐準備攜上車吃。臨出門,媽遞了一個透明拉鍊小膠袋給我,裡頭靜靜收著幾朵榕樹葉,我征忡幾秒,默默收下放入襯衫前胸口袋,竟囁嚅道了聲「謝謝」。
若在平時,我可能訕笑一陣,將之推卻、揚棄。時常,就是鐵齒,抗拒著「迷信」。當然知道,榕樹葉是辟邪用途,那時,我正要奔赴喪事。清晨天光矇矇微亮,媽徒步至街頭大榕樹,爲我採摘護身符,又急急趕在我出門前返家,是心意,是關愛,我意外柔順的接受,沒有異議。一些幸福洄盪在眼眶,眨眨眼,迴身而去,一抹甜蜜掛在嘴角……
平時總塞車的濱海公路,清晨竟一路空曠,僅兩三快車維持在視野之內。空氣中,飄蕩著漁塭的腥羶,以及近海的鹽潮味,還有清晨特有的泥土芳香。白鷺鷥緩緩飛振著翅膀翱翔,或從魚塭、偶自樹梢,像朵白雲浮飛而起,我放下車窗,企圖諦聽,空氣裡,白鷺鷥揮動翅膀的聲音,羽毛與風切的顫動……關掉汽車引擎,就可以聽見的,我想。
雖然,十幾歲就開始思索「死亡」這議題,還是非常拙於面對喪禮的場面和情緒,除了漠然,只有家屬悲痛欲絕的哀號中,默默陪著悲傷留下幾行眼淚。三合院曬米場搭起的法事場,附近鄰居都來了,等待著典禮開始,我拿著攝影機(第一次使用)、相機,無助的不知獵取哪個鏡頭。我想,鄰居、朋友應該安慰喪家悲悽的心緒,卻見到一些似乎久未謀面的友人,在這樣的場合再一次碰面,彼此是帶著笑意相互寒喧、問候,家屬也硬擠著笑容招呼,儀式尚未開始。
司儀追憶著友人父親的生平,介紹子女的工作、成就,鄉村裡有頭臉的人物,從縣長開始,陸續上前祭弔,公司的長官帶著同事,最後鄰里的故舊好友、晚輩捻香,我也排在最後一輪的隊伍裡。棺木送上靈車之際,子孫跪伏路旁嚎啕悲泣,至親之人就要離開,雖然這是人生無常的必然。靈車緩緩開離村莊,靈車之後,繩索鏈結靈車與子孫後輩,跟隨於後,亦步亦驅,徒步沉重邁出庄頭,終於,眾人登車,駛向出殯的靈山福地。我沒有再跟。也停了拍攝。
返回法事場,一瞬間,鮮花幕幔、棚架、椅子,萎靡棄置一地,葬儀社工作人員、載卡多車輛,穿梭三合院前廊空地,宣告著某件儀式的結束,像風中傳遞著生命的消逝。我默默獨自驅車返家,來不及向友人誌哀告別,下葬的墓地,必然還等待著一齣柔腸寸斷的悲愴哀傷。
與早晨反向的濱海公路,太陽高昇熱曬起來,車流多了,卻仍舊寂靜,因為鄉下,不比都市。我放下車窗,讓風吹進車來,拂過臉頰,拂過腦海的思緒。在離開鄉村之際,打開小膠袋,讓風帶著幾片榕樹葉,於氣流間翻舞,飛逝在近午鳶尾藍的天空中……
媽媽交代,榕樹葉在返家進門前,必須揚棄於途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