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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著徐嘉澤「門內的父親」,也想起自己的父親,自己的父子關係。尤其那:小孩清晨出門上學,疲憊的父親仍自沉睡;晚上小孩入眠,在外拼命家計的父親尚未歸來。我想,這是許多人曾經擁有的寫照,包括我。

 

小時後,正是經商父親事業的奮鬥期,家裡的商店留給母親照料,父親與友人另外合資開公司,不論一開始的草創期,或是後來事業漸趨穩定,公司,似乎是父親的一切。我常常見不到父親,或只能到臥房瞧著沉睡的父親,很小時,清晨,趁母親在廚房爲兄姊們準備早餐和便當之際,有時,我會躲進父親的被窩,感受父親的體溫和沉睡起伏的氣息……

 

我總覺得「父親」在我的生命中是缺席的,父親從未參與過我的成長。當小學同學快樂地跨坐爸爸的摩托車上學,或放學途中半路被爸爸騎車接走,剩下我自己一個人,孤零零在路上走著,我沒有乘過父親的轎車上下學。或許,因此而讓我擁有有一雙很會走路的腿,可以當背包客走遊世界!我學校的活動、生活、小男孩成長模仿的role mode、人生徬徨迷惘之際,父親樣樣缺席。紐約求學,有次失戀的同學在國際電話中與爸爸談論著戀愛的失意,雖聽不到電話那頭的言語,但從同學頻頻點頭、逐漸和緩的表情,我知道他父親正安慰、開導著他,我好羨慕這樣的父子關係。紐約的畢業典禮,父母本說要來參加,順便紐約觀光,最終還是沒有,不過我還是感謝父親讓我在紐約求學、生活了兩年,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。

 

父親也不是未曾爲我做過什麼,小學陪著母親爲我挑老師,拜託老師多關照;中學學校募款,導師到家裡,父親就慷慨解囊;高中考上第一志願,父親送了一台Canon單眼相機獎勵。但這些不是我要的。或許父親還爲我做了許多許多,只是我不知道,就像當年我不知道他爲我做了上述的事情。而我也從來沒問過自己,能爲父親做什麼。及至成年,父子的疏離,甚至同住一個屋簷下,卻鎮日未曾交談,即使餐桌共餐,也是一派沉默,各吃各的飯菜。不是不想說話,而是不知該說什麼。曾經,同住一個屋簷下,我連父親的背影都不曾耐心追隨。

 

多年前,父親曾輕微中風,公司職員將父親急送醫院,很多年了,當時不住家裡,當兵?台北工作?留學?家人未通知?真的記不得了,記憶是空白的,連是否住院都不清楚,只知道當時任職醫院的姊姊會處理。之後是父親照常去公司、做生意,好似一切不曾發生過。那是表象,其實,自那時起,父親左側肢體相對於右側已較顯無力,受損的腦力,在他每日照常上班、做生意、晚歸,我們不曾因為關懷而發覺,我們心裡嘀咕,除了事業,父親一概不關心家人;而父親的一貫說詞還是,甭拼哪有錢通呷飯,拼事業也是爲了某囝。我們知道,事業是白手起家的父親的一切,除了事業,他沒有任何的休閒和興趣,他甚至沒用過微波爐,不曾掀開家中的飯鍋蓋。這些使他退休後的生活,變成只有吃飯睡覺看報紙看電視,和無盡的無事、無聊。

 

父子關係依舊無言,超過六十五歲的父親依舊每日經營著公司,慢性心血管疾病依舊困擾著他,血壓老是過高,定期得回醫院門診,他獨自一人搞定,就像他的生意不需要兒女插手。有次抽血檢查回來,衣袖滿攤血漬,說是抽血完沒按好手臂止血,輕描淡寫一語帶過,還惹來母親的責備,不小心的有些誇張。其實,父親正急速的老化、退化,尤其是腦力。直到2007年端午節過後某天的中午,咬著粽子的父親突然雙眼下垂,肢體無力地從餐桌餐椅上滑落,母親噙著眼淚,扶住父親下滑的軀體,驚慌地拍打、呼叫看似即將睡去的父親,用極其惶恐的聲音喊著:「爸爸~~爸爸~~~」「爸爸~~爸爸~~~」我撥著電話,急叫救護車,並通知兄姊們。

 

送進急診室的父親,倒是清醒了過來,只是顯得虛弱,經常高血壓的父親,竟莫名奇妙地血壓過低而昏倒。醫師安排住院五天觀察並做檢查,因此我也在醫院住了五天,幾乎24小時的守候著父親,這是這輩子我和父親相處這麼久,距離這麼近,但不是心靈的距離。我第一次試著觀照我年邁的父親,發現他已動作遲緩,反應變慢,走路不穩,平衡感不佳,認知能力、記憶力退化的驚人,已達血管性失智症的前期徵兆,自我照顧生活已顯勉強。同住一個屋簷下,我只是一味指責父親忘了熄燈、忘了關水龍頭,或者循著父親屋內活動的路徑,替他一一留意或善後。在十幾樓高的醫院病房裡,我觀察著我年邁的父親,這個我很少關心他的至親;在漆黑的病房角落,我神經質地留意著父親如雷的鼾聲。我在「父親的鼾聲」短文中,記錄下當時的心緒。

 

父親出院後,我陪著父親定期回門診,不敢再讓他一人上醫院,我陪著他小步緩慢的走著,扶著他戰戰兢兢跨上、跨下電扶梯,每次都讓人心跳加速,以他不平衡、險象環生的動作,我不知他以前是如何一個人獨自搭乘?北海道自助旅行街頭的一幕突現眼前:一個中年女士,參扶著瘦弱蒼白的老爺爺,於人行道旁小碎步地移動著,特殊的步伐,一眼便知是帕金斯症。午後陽光溫柔的斜照著,與他們擦身而過後,我繼續前行,走出幾公尺後,不自主回身立在街頭,望著婦人與老爹,幾分鐘過去,但老爺爺不停走動的雙腿,移動的距離卻不到50公分的長度。我望著婦人平和、耐心、甘之如飴的臉龐,是老爹的女兒嗎?我趕緊掉頭離去,怕不爭氣的眼淚自眼框中滾落。外出時,我開始守護著父親過馬路,一開始,父親會將我牽著他的手用力甩開,我沒有意會,再次牽住父親的手,再一次被甩開。我愣在心裡,但同樣身為男人,我了解,這是一種男性的尊嚴。靈機一動,我將手臂環過父親的背,搭上他的肩,像一對buddy buddy的好伙伴,這下父親不再抗拒,我安心的擁著他,在斑馬線上,穿過汽機車交織的馬路。小時後,父親是否也曾這樣牽著我或擁著我過馬路?我在記憶的河裡淘尋,但我已不在意,是否曾經有過……

 

現在,外出時,在道路不平、沒有扶手的階梯、上下與路面有高低落差的人行道時,父親會主動伸手拉住一旁的我,我像他身邊的柺杖、依靠的牆壁,這是一種需要和相信。雖然,我們父子的心靈,並未較從前拉近,但也不再越離越遠,我相信……

 

「父親的鼾聲」:link to

http://corner17.pixnet.net/blog/post/37071261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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